第十一章 情更怯
慕容黎罢朝了。
奏书堆积如山,全是废除巽泽东君之位的折子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数十条罪状,罗列成篇,不止要废除东君之名,还要驱逐出瑶光。
驱逐,是因为他们知道斩立决慕容黎不会同意,所以改为驱逐。
每一条罪状,似乎都能斩巽泽十颗脑袋。
当年让巽泽以帝后之名临朝,被婉拒了,就没有过立巽泽为东君的册封大典,玉印也未移交,何来的废除之举。
简直荒谬至极。
流连烟花风月,在场诸臣,哪一位敢指天立誓保证自家公子身上毫无污点?
巽泽如何,还轮不到他们妄议。
慕容黎借势驳回了那出选举王公贵子入宫的荒唐戏码,对于废除巽泽之事,群臣一日不罢休,他便一日不上朝。
看谁挨得过谁。
天威之下,没人敢打着弹劾的名义忤逆慕容黎,倒不必太在意群臣的情绪。
只是慕容黎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,十日以来,把自己关在王府,米粒少进,这可急坏了方夜萧然。
要说缘由,当然是因为郡主的事,那日放了人后,花魁便离开了,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
方萧二人见慕容黎情绪不稳,本想把花魁找回来,以慰慕容黎。
然翻遍了瑶光玉衡大街小巷,山川河流,压根没有了花魁的影子,那人仿佛就此人间蒸发了。
依旧是个一筹莫展的阴天。
慕容黎依旧把自己埋在书房。
见二人徘徊府门外又是许久,轻轻开口:“方夜,萧然,进来吧。”
如蒙恩赦,方夜立刻招呼内侍端出膳食,不用说,慕容黎从回府就没认真用过膳,他真怕国主饿出毛病。
好在看起来国主只是有些憔悴,气息均匀,并无大碍,方夜当然不知道冰玉护心髓还没失效,慕容黎不饿。
那东西就算他急火攻心吐血,也能立马见效痊愈。
书桌上的奏章依旧不乏劝谏慕容黎废巽泽之事,萧然面色一重,当即道:“王上,依臣看,这些文臣行事实在太过分,自家孩子管不好,还要给王上添堵。不给他们些颜色,他们只怕揪着这事不依不饶。”
慕容黎抬起目光:“依爱卿之见当如何?”
萧然:“拳头最好说话,挑个声音最大的让他知道锅儿是铁打的。”
慕容黎淡淡合上奏折,没有说什么。
第二日,每日坚持不懈弹劾巽泽的六卿太士奏折缺席了,只因半夜被人敲锣打鼓揍了一顿,揍到下不了床,写不了字。
锣是方夜敲的,人是萧然打的。
大家心知肚明,旨意是慕容黎授的。
次日,朝堂清净了。
慕容黎也吃得下饭了,用完膳,随手翻着那本《四方记》,道:“那日,你们是如何得知本王会出现在那方山洞里?”
毕竟,连他自己出现在山洞里也不过两盏茶时间,精兵如何会那么迅速就上山围了花魁,必然有事先设伏。
“世子说他是神荼,有办法确定妖……郡主……”方夜顿了顿,不知该如何把这个称谓继续下去。
慕容黎眼神黯了黯:“无妨,是妖是人本王自有判断。”
方夜:“世子说能锁定郡主的位置,臣确实是通过世子确定的方位提前在那一带设伏,等着救驾。”
因为世子说那是妖,以防万一,他们必须救驾。
慕容黎沉吟:“他说,神荼可通过血腥味找到他,故而一直藏在地下深处。但我们出来之际他的剑伤已经痊愈,沐莬又是根据什么来判定方位的?”
“难道世子还有别的锁妖技能?”方夜见慕容黎左手叩桌,手腕的镯子似曾相识,恍然道,“王上,您手上这种镯子,我见世子手上也有一只。”
慕容黎苦笑:“正是世子送的,它还挡了他对本王的一次出招。”
方夜想了想:“世子知道王上有危险,好像正是与此物的传递功能有关。”
萧然:“如此说来,世子能锁定那方山洞,极有可能不是因为郡主,而是锁定了王上位置。”
言到此处,慕容黎已然猜到几分,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礼,定位御妖,利弊衡量,利多些吧。
国主被定位,这还得了,方夜急道:“王上,此物来历不明,还是把它摘了。”
慕容黎摸着那镯子,转了转:“原以为可以摘下,未曾想到这九珠的机关过于复杂,扣上便取不下来了。”
方夜皱眉: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
“罢了。”慕容黎看着萧然,“对于阿巽是妖这件事,你们怎么看?”
萧然郑重道:“无论郡主是人还是妖,从当时情形看,毋庸置疑,绝不会伤害王上。”
慕容黎:“如果在场只有你两,是否就不会有群臣上书废君这场风波?”
这场风波,让他想带他回宫都陷入了两难,聚蚁成雷,悠悠之口难堵啊!
方夜自不必说,萧然道:“王上如何抉择,臣都会尊重王上的意愿,没有言妖祸郡主的道理。”
“但是文武百官却上山了,他们素日娇惯,连王城都少出,如何会在那一日聚集得如此整齐,气喘如牛也不忘上山去看那一幕?”慕容黎幽幽的看着方夜。
群臣的出现,才导致事情糟糕得无法收拾。
方夜心一悬,差点跪了下去:“臣并未透露位置给列位大臣,望王上明鉴。”
萧然立刻解释:“列位大臣在朝堂上可舌灿莲花,但若让他们营救王上,却是一无所长,臣等只觉得都是拖累,并未透露只言片语。”
慕容黎眼神锐利,扫过那堆未批复的奏折,还有一封北冥国书。
方夜萧然他自然是信得过的,只是还有世子?
萧然道:“许是世子又把消息放了出去?”
方夜点头,世子嘴没个把门的,又知道那是妖物,着急救王上想多些人手也在情急之中。
可是慕容黎却不这么想,他问道:“沐莬知不知道他口中的妖是本王的人?”
方夜手心聚出了虚汗:“是,是属下说漏了嘴。”
慕容黎冷笑:“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如此一来阿巽便成了众矢之的。”
或许世子没有借机除去郡主的这个意思,只是作为神荼,除妖心切。
方夜低头冒汗,哪还敢言。
慕容黎看出方夜心中所想,拿起那封北冥国书,道:“这封国书中有北冥国主的亲笔书信,欲与我朝缔结秦晋,享永世之好,每年供税多缴三成,作为沐莬下榻瑶光王府的诚意之礼。”
这是好事啊!不止白得了一人,每年还能白得三成供税。
方萧二人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。
怪不得世子整日的讨好王上,把王上当做了亲近之人。
但看王上冷冰冰的神色,显然这不是王上的意愿。
其实王上不必为郡主守身如玉,是可以封几任侧君,稍微放纵的。
国主予取之权,谁敢多嘴!
萧然俯首:“北冥国主亲自搭桥,王上不好拒绝,想必世子知道。可若想搞事除了郡主,只会惹怒王上,他也得不偿失,世子不该不知道其中利害。”
方夜接着道:“两国结盟,或许并不单纯是世子爱慕王上这么简单,我瑶光泱泱大国,许是有北冥真正要求的利。”
惹怒瑶光,只会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,和他们所求永世交好背道而驰,沐莬不是蠢笨的人,断不该断自己国家命脉。
方夜还是相信世子只是为除妖救王上心急了一些,即便是他传给群臣的信息,本意或许也不在郡主。
左右一想,沐莬确实没有杀害巽泽的理由,在北冥,秦晋之子可封侧君,又不是非得给他东君之位。
慕容黎放下国书,许是不习惯手腕有个东西碍事,磕了通灵手镯一下,皱眉道:“看来本王得好好的见见这位北冥世子了。”
“世子,你就那么喜欢慕容国主吗?为了他食不知味,寝不能寐。要我说……”
“那就别说。”沐莬打断莫言,百无聊赖摆弄着通灵手镯。
他心中所想,岂是莫言能懂。
莫言看着沐莬右手:“怕他被妖伤害,还把施了术法的王室通灵手镯给他,可他都晾了世子那么久。”
慕容黎盛怒掷剑,沐莬知道自己好像搞砸了事情,慕容黎不召见,只能待在四夷馆,不敢去翻王府了。
莫言:“上次万国朝会,王子就不该放任世子跑来,丢了魂还丢了人。”
沐莬哼了哼。
莫言瘪嘴:“瑶光国主是风姿绰约,可是,世子若是想要那般好看的人,作为及冠礼,王子一定也会在北冥为世子选个十个八个。属下总觉得瑶光国主太过深沉,一点都看不透。只要靠近他,莫名颤栗,不像我们北冥人那般直爽,他不适合世子。”
“慕容是帝王,岂是凡夫俗子可比,你不颤栗谁颤栗。”
沐莬看着门外风景,似乎在回忆万国朝会上那一凝眸,“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饮。”
那是去年秋末,瑶光万国朝会上,慕容黎一身盛大的冕服,有着一种无法想象的庄严与繁华,惊艳了无数人的目光。
也让沐莬再也无法忘怀。
那时,他只是憧憬外面的精彩世界,玩性心起,得王兄恩准混入了使团中,乔装来访。
于万人参拜会上,他见过慕容黎的灼灼风华,慕容黎却只一凝眸,扫过芸芸众生。
他想在慕容黎心中留下一点记忆,记住北冥,便托使臣把自己最珍视的紫貂大氅送给了慕容黎。回国后,几番任性下,求来了一封结秦晋之好的国主亲笔书信。
莫言叹气:“属下不懂弱水,但属下也曾听过瑶光国主和那位玉衡仙人的事迹,我们伤了那位,瑶光国主怕是会记恨世子。”
“你说他身上分明没有仙气,全是妖气,怎么可能是仙人,而且不是早有传言巽泽羽化了吗?”沐莬想到此,无比泄气,“我只想向慕容证明我不输仙人,也能抓妖,哪知搞成这样。”
“捉妖之路漫漫,世子也是第一次施展束妖银索,怪不得世子。”
“算了,我还是去找慕容解释清楚。”
不用等沐莬去找慕容黎。
一声“王上驾到”中,慕容黎已步入四夷馆。
莫言很知趣退了出去。
沐莬还在受宠若惊中,酒菜已备齐,慕容黎斟满了酒,递向沐莬,淡淡道:“世子要向本王解释什么?”
沐莬接过酒,稍稍有一丝不安:“就是那天的事。”
“你不用解释什么。”慕容黎转动着杯盏,“本王知道,世子其实没有恶意。”
“真的吗?”沐莬仿佛得到了安慰,“慕容你没有迁怒我?”
“并未。”慕容黎注视着沐莬,缓缓笑了,“世子心中耿耿于怀,想来这几日尚未吃好,是本王怠慢了,特备酒菜一桌,聊表歉意。”
“慕容言重了。”
酒菜极为丰盛,沐莬心中不安一扫而光,和慕容黎在一起用膳,那是相当的舒心,很快便眉飞色舞讲起了他的家乡,北冥的各种风光。
慕容黎听得津津有味,席间只是淡淡微笑。
酒过三巡,趁着醉意,慕容黎道:“北冥如此寒冷,不知以何物御寒?”
清酒的作用,沐莬脸颊微微透红,道:“猎杀动物,取它们的皮毛制作衣物。不过子民一般只能猎到一些没开灵智的小动物,皮毛粗糙,保暖效果欠佳。而那些皮毛光滑细腻的动物常因机缘之下开启灵智,变得强大,难以对付,称为妖。故而我们王族要修炼御妖之术,一是保护子民不被妖物伤害,二是取其光滑皮毛供王室御用。”
慕容黎眼中有些深邃:“紫貂,也被猎杀?”
“紫貂的皮毛最为柔软,无斑纹,算得上上上品,不仅稀缺,还很难对付。”沐莬不暇思索道,“我记得那年,有人发现密林中有紫貂巢穴,去猎杀时被咬死了数十人,还是我王兄带着御林军前去才把它们降服。”
说起他的王兄,他眼中都是崇敬之色,“那次猎到的紫貂,修为都不低,皮毛更是世间极品,也是王兄送我的最珍贵的战利品。”
慕容黎眉峰一轩:“紫貂大氅?”
“嗯。”沐莬有些羞涩,“就是去年朝贺时,送给国主的那件。”
或许他认为是最珍贵的战利品,无价之物。但有花魁之事,慕容黎只觉得残忍,并无欣喜之色。
沐莬又道:“可我听王兄说,跑了一只,他们翻遍了整个北冥境内,都没有找到。”
因为跑了的那只,有了人类的身躯,变成了慕容黎最牵挂的人。
所以他们找不到,不知道花魁是紫貂。
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慕容黎没有理由剥夺北冥的生存之道。说来,还是这种巧合让巽泽神识尚有一魄回了瑶光。
他只是压下心中升起的痛楚,不动声色道:“北冥国内可安稳?”
沐莬一怔。
慕容黎开门见山:“世子谈及家乡,难掩欣喜流连之色。想必瑶光风物再好,也不及家乡半点柔情。世子愿意来瑶光做客,难道只是因为欣赏本王?”
慕容黎比谁都懂,当年他在遖宿屋檐下谈及故土,那欣然之色中夹杂的真正含义。
“欣赏占七分,却有三分私心。”沐莬肃然起身,向慕容黎敬最高的礼节,沉声道,“既瞒不过国主,我便如实相告。”
他深深鞠躬,“我国国主病重,恐不久,将龙御归天。国主膝下有五子,与我最亲近的王兄虽是王位第一继承人,可另外四位王兄各自也有拥趸的派系,国主一旦宾天,即便王兄登基,不拔除各方势力,也如芒在背。我来瑶光的私心,恳请王上出兵,助我王兄扫除障碍。”
慕容黎深深叹了口气,道:“贵国内乱,恕本王不便参与。”
沐莬抬头,带着焦灼的渴望:“并非要王上出兵我国,王兄自认有能力平定内乱。但云磐国狼子野心,早就陈兵十万,想借边境商旅争斗之由一夺我北冥疆土,他们不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。届时内忧,再有云磐外患,王兄纵有三头六臂,也难抵御其侵略。”
慕容黎缓缓道:“世子想让本王围魏救赵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沐莬郑重道,“只要王兄坐稳北冥江山,与瑶光便是兄弟之盟。”
慕容黎凝视沐莬:“那么世子?”
沐莬道:“国书之言亦是我心中所愿,但若令国主为难,我可以质子的名义留在瑶光,保证北冥绝无二心。”
北冥也好,云磐也罢,慕容黎私心不想再战。
但,云磐若是灭了北冥,将会是瑶光的下一个边境之患。
慕容黎权衡思量,说出了一句话:“贵国国主亲笔书信,本王考虑,会给世子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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